谁为重(2)(1 / 2)

锦绣芳华 九月轻歌 8438 字 4个月前

艳雪居。

萧让静静站在后园, 看着那成片的赤箭。

花期未至。

赤箭,又名彼岸、无义草,相传这是黄泉路上开放的花朵。不吉。

可是阿娆喜欢。

她说她就是喜欢这种花的孤独决绝,她说一生没有牵绊也很好。人是做不到的, 那就看花, 欣赏那份孤绝亦或自在。

他若是想睹物思人,很容易。可是不需要, 她留给他的回忆太多,满满的, 暖暖的, 足够伴随他一生。

愿意眼睁睁看着、心里疼着回忆她的,也只有这所宅院, 这片赤箭。

上次回来,他一遍一遍走在这所宅院之中,一面走一面回想与她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刻光景。

那是他最近的亲人, 那是给他最美最暖光景的妹妹。

诀别之时, 明知是诀别,还是许下诺言,对她说若能再见,我娶你。

他知道,若是真能再见,她与他只能是因着诺言而成亲,无关男女情意。

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什么情分都有, 唯独不能相互爱慕。

太了解彼此了,因为太了解,所以才明白,彼此做兄妹做伙伴最好,做夫妻只能走至反目地步。

她好强,倔强,还有些霸道。

他自认消受不来,降不住她。正如她也受不了他的处处留情、懒散。

到底,她还是随着她的家族随着她的亲人走了,意料之中。再疼也明白,她走得甘愿。

他明白的,她要他与云笛活着,为云家复仇,也在尽力去做。

这两年与云笛是怎么过的竟然记不清了。她走之后,他常常混淆时间,模糊记忆。

他只是知道,自己逐渐的变得消极,总在想,也许尽一份力将这王朝葬送之后,或许可以常伴青灯古佛,过一段与世无争的岁月。却又明白,不行的,现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人都在帮他,帮云笛,帮惨死的忠良讨还公道。

欠了太多人情债。

霍夫人、安止若、清君,一笔一笔的人情债,他要偿还。这些日子,她们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一样,执拗的、默默的、强势的帮着他和云笛。

而若没有霍夫人,安止若、清君是不能够毫无阻碍的为他出一份力的。

霍夫人的心思,他猜不透,只是在之前两次相见时,她都会让他想到阿娆,在他回到南疆时她给他的信件中,更会让他想到阿娆。字里行间的措辞、语气,都与阿娆一般无二。

让他有时会怀疑,她是阿娆的魂魄附体了,甚至一心希望这怀疑成真。无法控制的,每次看她的信件总是心情愉悦,回信时亦然。他做不到冷静,偶尔会执拗的把她当做阿娆,当做他最心疼的妹妹,愿意用这样的方式与她叙谈身边诸事。

冷静下来,自然明白她有她的生活,而且晓得她那夫君是怎样的人物。

即便是为着在京城的这些女子,他也该回来。他在很多人心里,已经死了他可以死,但不该是上次那样的死法,而应该是死在一个最起码他曾钦佩或忌惮的人手里。

昏君要他死,他不甘。

若能帮一些人脱离困境,若是死在霍天北手里,他可以甘愿。

这条命,在云家覆灭之后,抛去复仇这桩事,早已一钱不值。他不看重。

是的,欠了那么多债,怎么还啊

阿娆问过他,霍夫人问过他。

还也简单,一条命而已,找个说得过去的死法就成了。

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谁叫他与阿娆一样,在心头最重的,不是儿女情长,不是一世荣华,是亲人。

他的亲人是姑姑、姑父、阿娆。而他们已不在了。

重振云氏门楣是云笛的事,那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懂事了,而今更是修炼得像只狐狸,也只在他面前还老实一些。这样最好,怎样都能好好儿走下去,活下去。

至于他,死法体面一些就足够。

是,他多情。这多情有时候也意味着无情。

一了百了,人死大过天,谁也不会向他讨还什么情债了。

院中的肃杀之气越来越重了。

他知道,在这艳雪居,在曾经是他与阿娆的别院中,有人想要对他严刑逼供,有人想要取他性命。只是,前者得力的人手早已撤离,后者的人手却是死士中的精良。

他笑。时移世易,莫过于此。

只是有一点担心可千万别死在蒋晨东手里。那个为人不齿的驸马爷,不知已暗中筹谋多久,不知出于什么居心,而今一心取他性命。

他才不要死在那种人手里。

可也明白,这不是他能决定的。霍天北如今千头万绪,能不能抢在蒋晨东前头,还真不好说。

耳畔响起打斗声。

他没观望。爱谁谁吧。

他只想好好儿看看这一片赤箭,虽然花期未至,可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欣赏了。

夕阳即将隐没。

打斗声停息。

“萧让”一把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的,很熟悉,这声音他听过之后,因为那女子身上的香气、举止间的神似便不能忘记。

他回眸望去,看到白色夏衫、绿色月华裙的窈窕女子款步走来。

“霍夫人”他有些不可置信。

女子到了他近前,笑语盈盈,“你过来送死,还不准我送你一程么”

萧让缓缓笑开来,“送行是好事,送人上黄泉路可不是好事。”

“好事都被旁人做尽了,我能做的自然就只剩了坏事。”女子嫣然一笑,“你还好么身上的伤怎样了”

萧让微微一笑,“无妨。劳夫人记挂了。不,现在该唤你王妃了。”

女子自嘲一笑,“还不是一样”

自然不一样。萧让没说这话,打量了她两眼。身形比上次相见丰满了一些,目光似乎也不再如去年相见时那样冷静中透着淡漠也对,她已是生儿育女的人了,这些变化是她都无从控制的吧可这样的变化,让他不能再有任何的好感,甚至是抵触的。

女子站到他身侧,看着眼前景致,低声询问“为何要来这里明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想来而已。”萧让不想对她显露出忽然间自心底生出的抵触、漠然,却控制不了自己,勉为其难的漫应一句。

“萧让。”她忽然唤他的名字。

“嗯”他继续看着连绵成海的在这时节不得盛放的花海。

她忽然间凑过来,轻轻地拥抱他。

他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瞥见了她耳垂上的耳洞。

他想要推开她的时候,她已放开了他,对着他笑,慢慢后退,眼神中有着戒备。

“你不是霍夫人。”他说。终于明白,方才的抵触漠然因何而起。

发生在艳雪居的这一幕,霍天北的手下非常不想如实禀明,还是要如实禀明。

霍天北听了,目光黯了黯,也只是一瞬间,随即颔首示意已知悉,手中鞭子狠狠一抽骏马。骏马吃痛,发足狂奔,率先朝着艳雪居而去。

顾云筝与霍天北是先后脚抵达艳雪居的。

顾云珍策马抵达后园的时候,看到贺冲正与手下与一批蒙面人对峙。

贺冲与萧让站在两伙人中间的场地。

顾云筝抿紧了唇,策马前行至两人近前,“怎么回事”

萧然看到她,释然一笑。他之前看到的女子与她容颜酷似,略有不同,可就是些微的不同,就让他满心抵触,而眼前这女子,是他熟悉的人,愿意闲话家的人。

贺冲回话道“属下来迟,还望王妃恕罪。”

顾云筝的视线扫过那一批蒙面人,冷声道“王爷即将抵达,你们是留是走”

十之八、九的蒙面人面面相觑,只有少数人意志坚定,冷冷看着顾云筝。

也就是在这顷刻间,有两个人义无反顾地飞身挥剑,袭向贺冲、萧让。

两人前一刻或是凝视着顾云筝,或是一心等待她的吩咐,全然没料到这突然而至的变故。

坐在马上的顾云筝却是即刻就看到了。

“小心”她想也没想的腾身去为萧让遮挡那狠戾之至的一剑。

萧让则在这顷刻间拉扯了贺冲一把。

这一举动,使得贺冲堪堪躲过致命一袭,却还是不能幸免于难,左肩胛骨下方中剑。

萧让意识到有透着杀机的长剑袭向自己的时候,看到那身姿纤弱的女子挡在了自己身前。他已来不及反应,身影已被扑倒在地,继而,是身上那女子身形一震。

他猛地翻转身形,仓促询问“你怎样”问话同时,听到了嘈杂的冷喝声暴喝声交战声,却是感觉极为遥远。

顾云筝推了他一下,抿唇微笑,“我能有什么事你给我起来。”

萧让这才放下心来,慌忙站起身。

顾云筝也随着他站起身来,站到他身侧,看着激战到一处的人。

萧让解释道“方才贺冲与蒋晨东的手下对峙,贺冲要他们权衡轻重,此刻看来,是无从权衡了。”

“嗯。”顾云筝点头应声,后退半步,一记手刀狠狠切在他颈部。

萧让在失去意识之前,勉力转身看向她。

她笑意苍凉,“你得给我好好儿活着。”随即扬声唤袁江,“把他给我带出京城”

袁江吩咐两名死士架起萧让扶上马,随即却是望着不远处,惨然一笑,“恐怕是来不及了。”

顾云筝循着他视线望过去,看到霍天北端坐在马上,神色复杂地看向这边。在他身后,是近千名护卫。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霍天北打个手势,身后千余人将两方人手困在当中。

没有人敢再动,僵持在原地。

霍天北跳下马,缓步走到顾云筝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她舍身保护萧让那一幕,他看到了,尽数收入眼底。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她有没有受伤。他彼时唯有震惊,没心思去注意别的。

可那又与他有何关系。

她自己都不在意安危,何须他在意。

顾云筝只匆匆看了霍天北一眼,迅速到了袁江近前取过他的弓箭。

她留意到了在那瞬间执意取萧让、贺冲性命的是两名身形比之寻常男子瘦削、矮小的人。那两个人身手不凡,而此刻,正欲逃离。

寻常人是右手控弦,左手持弓,她正相反。还有一个反常之处,亦或可说是常人无法做到的三支雕翎箭齐发。

没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三箭齐发,是因已无法确定自己能够一击必中。

不能一击必中,那就只求伤人、活捉。

她在瞬息间两次弯弓搭箭,用去了六支箭。

第一次瞄准的正要逃离的人,中箭,申荶倒地。

第二次瞄准的人,按她估计,应是伤势不重。

她欠贺冲一份人情。

她或许可能为他们一剑之仇的机会,只有此刻。